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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5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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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5 章

坐上新幹線的軟座,真緒覺得很困。

好友仁乃發來婚禮請帖時,她和牛島已經在東京租了一套房,開始了正式的同居生活。

因為東大和早稻田大學離得很近,遵循牛島的意見,房子租在了東大附近,好讓貪睡的真緒能再多睡十幾分鐘,她最近特別缺覺。

兩人關於留學的“冷戰”(牛島否定是冷戰)風波平息的當天,真緒在雪夜溜回家和牛島坦白,得到他的諒解後,以為這事就這樣揭過去了——

直到半夜被一陣熾熱的窒息感攫醒。

醒來時只看得見一片靜謐的黑暗中窗簾縫隙裏透進的橙黃色燈光,真緒提了一下呼吸,立刻被胸前的束縛制住,心跳因為壓迫感而失序,她嗆得輕咳一聲,終於弄清此刻的狀況。

牛島漫長的呼吸近在耳旁,睡得很沈,下巴抵著她的肩窩,一條手臂從她頸下繞過鎖住前胸,另一條環著她的腰。她習慣蜷著睡,牛島就用自己的身體緊密地裹在她身後,而且還越裹越緊。

試著用手扒開他的手臂,沒有成功,真緒又昏昏沈沈地發了一會兒呆。

窗外的風雪聲早就停了。只要不是特別惡劣的天氣,牛島都會按時早起晨跑,已經吵醒他一次了,現在她並不想再吵醒他。

是做了噩夢嗎,身體不舒服?也許是在東京待久了,還不適應仙臺的溫度,覺得冷了。

家裏還備有感冒藥嗎?

想著想著,不知不覺又睡著了,再次醒來時,牛島已經跑完步回來,在浴室洗澡了。

在被中揉了揉酸痛的胸口,她把臉埋進被面繼續睡。

本以為這種反常過兩天就會結束,結果從那天晚上開始,包括搬到東京新居的每一天,她幾乎每晚,都因為睡不好覺而做各種怪夢:被粗大的柔軟的觸手緊緊纏繞裹緊;或者是陷在紫灰色的雲叢裏,又或者是被一只巨大的老虎撲倒,覆著秾麗絨毛的身軀熾熱沈重,壓得她喘不過氣。

它們一點點把她埋進包圍中,直到淹沒她的呼吸,融為一體。

用各種辦法排除變量後,她才終於確信:

不是病,不是噩夢,不是欲望,牛島確實就是因為她的謊言及短暫的離開而沒有安全感了。

那個口口聲聲說讓她“別做傻事”的牛島,可以瀟灑地放手,即便有一些委屈,也只能通過這樣的潛意識來訴說。

所以每一次想和他談一談睡姿問題的真緒,在碰上那雙毫無自覺的坦率眼睛後,都會不由自主地洩氣。

分床睡就更不可能了,兩人結伴看租時,他連有兩張床的小套間都不會看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仁乃的婚禮要舉行了,地點竟然在白鳥澤校園內——畢竟是校董的孫女,這點特權還是有的。

翻開馨香精致的請帖,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,用單身夜玩鬧做借口,單獨開個房間,又能好好睡一覺了。

周五,帶上小行李箱坐上回仙臺的新幹線,沒有咖啡的加持,真緒開始昏昏欲睡。

半靠在男友懷裏熟練地找到舒適的角度,她剛閉上眼晴,腦袋便被蓋了一頂鴨舌帽。

“你睡吧,到地方後叫你。”牛島伸手圈住她固定好姿勢,另一只手從她書包裏拿出一本書。書裏夾著兩條絲質的書簽帶,藍色的在上,紅色在下,他翻開藍色書簽所在的那面慢慢讀起來,列車轉彎,牛島翻到下一頁,先去看了真緒用鉛筆寫的筆記,再移回來從第一行開始看。

陽光開始在書頁上飛躍而過,牛島轉頭看了一眼女友,半張臉掩在帽檐下,長發掃過他攬著的手臂,已經睡熟了。

牛島把書扣在小桌上,擡手拉下遮光簾。

唰——

“好,剛剛點到名的幾位同學去準備兩人三足,剩下的同學自行安排活動,下一場是團體賽記得回來報到,不要追趕不要亂走,就這樣。”委員的叮囑被混亂的人群撞得七零八落。

如洗的藍高高地、高高地罩在天穹上,好像比平日來得更遠,更空蕩一些。

真緒看著天空發了會兒呆。樹影裏漏進陽光,晃了眼睛,在眼底留下紅而模糊的斑點,像給本就混沌的大腦刺進更邪惡的指引。她低頭,摘下象征紅隊的紅色帽子,把前發向後爬梳到頭頂,再把鴨舌帽蓋上。

又躊躇了一會兒,撫摸著硬實的帽檐弧度,才沿著圍墻,在密集跑動的人群邊緣,向某個方向走去。

或者說挪動更合適。白鳥澤的學生對運動極為熱衷,沒有參與比賽的學生們圍在周邊支援,哪怕是沒有在應援的學生也聚集在一起玩著運動游戲,在操場的每個角落都得時刻註意四周的突發狀況。

可惜她心緒不寧,反應也相對遲鈍了許多,途中不知多少次被踩到腳,撞到肩膀,甚至有一次還被棒球砸到耳朵。趕來道歉的是個初中部的女生,拉著她的手臂硬是要看看她耳朵的情況。真緒捂著耳朵,腳背抽痛,尷尬地笑道:“沒關系的,我沒有受傷。”

這位初中部的女孩比她矮了半個頭,急得臉都紅了,深鞠躬了好幾次:“前輩,實在是太抱歉了。”

真緒捂著耳朵,因為陌生女孩的一句“前輩”變得更為窘迫,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鉆進人群裏。

又走了幾分鐘後,她回頭,隔著湧動的紅白色帽子望向自己班級所在的那片操場,隔了幾乎一整個學校的距離,已經看不見了。

初中部所在的教學區操場是一樣的熱鬧,一樣的熱血,唯一不同的是,學生們的臉龐更稚嫩些。

她略擡起頭,掩在帽檐下的視線在操場上小心搜尋著,直到落在那位高大的人影上。

好像從未在校園裏見過他,初中部與高中部隔得太遠了,連進校的大門都不是同一扇。

與身高普遍優越的社團不同,在班級活動中,牛島顯然比其他人高出許多,戴著一頂白色的棒球帽,臉上還有些青澀的輪廓,彎下腰認真傾聽其他同學的話。

帽檐幾乎要蓋到鼻尖,她才敢從藏身的樹影下邁出,走到被作為觀眾席的巨大石階上,在邊緣位置坐下。

比賽開始了,這場是她來之前也參加過的騎馬賽。奇怪的是,身材高大的牛島不是做“馬”三人中的一人,而是作為騎手被擡在上方,帽檐下銳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註視著圍上來的幾個紅隊對手。

那雙專註的眼睛,只有在情緒波動時會連眨兩下,比如困惑時、害羞時、無措時,腦海中回想起牛島在她那句“好啊,交往吧。”後連眨了好幾下眼睛的樣子,真緒極短地翹了一下嘴角。

隨著一聲長長的哨響,比賽開始,紅白組的參賽隊伍混在一起,場邊的同學們大聲鼓勁,氣氛熱得幾乎要沸騰。很快,牛島所在班級角色安排的優點就顯現出來了,牛島手臂長,用力精準,與紅隊的距離還很遠的時候,紅隊的騎手連他的肩膀都夠不到,牛島卻能輕松捏住對方的帽檐,把那頂紅帽從緊緊蓋衛的手掌下撈起來。

場邊發出一陣歡呼和尖叫,牛島戴著白色手套的手輕拍了拍“馬頭”的那位同學,低頭和他交代著什麽,同時朝一個方向比了個真緒看不懂的手勢。

順著那個方向看過去,是賽場邊兩個同樣戴著兩個白色帽子的女孩,一位戴著眼鏡,正一臉自豪地在本子上記錄著;另一位女孩咧嘴笑得開懷,回以牛島一個大拇指的手勢,露出潔白的牙齒:“好厲害,牛島桑!”尾音上揚,聲音清脆地傳至真緒耳中,其中的喜悅讓她也忍不住一同微笑,但那笑意又不知不覺落了下去。

“牛島……桑。”她把這幾個音在嘴裏隱秘地念了一遍。剛剛被棒球擊痛的那只耳朵,幾分鐘的耳鳴褪去後,聽到的音色還有些悶,放大了她自己的聲音。

她一向稱他為“牛島”,夫人叫他“若利”,家裏的傭人們叫他“少爺”,前輩和同輩們叫他“牛若”,後輩們稱他“前輩”,她還是第一次聽到屬於牛島的這種稱呼。

比賽很快結束了,因為牛島傑出的表現,白隊獲勝,他站回地面後摘下帽子,接過一名女生踮腳遞去的運動飲料,繼續低下頭和戴眼鏡的女孩針對筆記討論著什麽。幾個顯然是同班的女同學圍在他身邊紅著臉,遞毛巾,或只是在旁邊看著他。

架在膝蓋上的雙臂捧著臉,她出神地望了許久,很快被心中某些不可言說的虛妄刺得清醒過來,舌間生出一絲苦意,細微的酸楚順著呼吸往上爬,低下頭輕輕嘆了口氣,自嘲道:“笨蛋一樣。”

站起身來時,她再次拿手按了按帽檐,一邊拍拍短褲後沾的灰,一邊望向牛島的方向。下一場比賽要開始了,白組的成員們再次湊在一起商討戰術,牛島照舊彎著腰傾聽,沒有註意到那位被他註視的同班女孩在解釋戰術的同時躲閃開目光,偷偷紅了臉。

沒有人會不喜歡聰明又真誠的人,更何況是一名高大帥氣的運動天才。

戴著紅帽子的少女低著頭,把雙手交握在背後,擠進人群,重新隱在樹蔭下,順著來路慢慢回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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